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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破浪》,不见“姐姐”

看理想编辑部 看理想 2023-05-16


2020年,《乘风破浪的姐姐》横空出世,几乎瞬间引爆市场。


人们从未在荧幕上见过一档以30岁+的女性演艺人员为主角的“女团”选拔节目,她们出道多年,有各自的事业,却甘愿进入一个没有前人尝试过的试验场,以作为女性的天然身份,直面事业和生活困境。


那个夏天,我们感受着姐姐们在节目中肆意、真诚的表达,眼见她们从百花齐放、争奇斗艳转向自我规训,最终,所有人苦练唱跳只为获得更高人气,不被淘汰。


两年过去了,《乘风破浪的姐姐》迎来了第三季,在名称上,“姐姐”二字被拿掉成为《乘风破浪》。节目同样请来了30位姐姐,但涉及范围更加多元,不仅有演员、歌手、偶像、舞者,甚至奥运冠军,还邀回前两季的冠军宁静、那英,让她们以师姐的身份重归舞台。


风破浪


第三季姐姐们的群像丰富,观众也期待这一季能够复现两年前的荣光。


但随着节目的播出,一切似乎并不如愿。赛程过半,浪姐三最出圈的分别是王心凌和《星星点灯》歌词事件,前者重点在于王心凌出道20年来自身人气的累积,后者则是节目组擅自更改歌词,以致原作者郑智化发微博称,“关于我的经典歌曲‘星星点灯’,被乱改歌词一事,我表示震惊、愤怒和遗憾!”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足以令我们对一切变化适应良好。但当我们亲眼目睹《乘风破浪的姐姐》从第一季的巅峰不断下坠,还是忍不住难过。


第一季里,演员海陆曾因一句歌词而痛哭,“这个世界随时都在崩塌”,如今回味,更像谶语。



01.

“星星”,看不见


娱乐圈的热点瞬息万变,在《乘风破浪》刚刚播出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王心凌会以一曲《爱你》引发热潮,直接带动节目突破圈层,抵达中年男性群体。打开社交平台,总有人伴随着“情话多说一点”扭动舞步。


但这与节目本身无关,王心凌的爆火恰好契合了如今的怀旧情绪,放眼当下,音乐市场毫无火花,文娱市场久未有现象级的作品,疫情的反复又令人倍感煎熬,我们比任何时候更需要甜美的偶像,何况对方参与了很多人的童年青春,业务能力强,唱跳俱佳。


风破浪


如果抛开王心凌的再次走红不谈,《乘风破浪》中,虽然有twins、郑秀妍等老牌偶像,奥运冠军徐梦桃很可爱,于文文、张蔷、赵梦等人之间合作亲密,但两次公演过去了,除了刘恋和薛凯琪在第二次公演中演唱的《梦中人》,很难说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作品。


正当节目变得乏善可陈时,冲突出现了。第三次公演里,王心凌组演唱《星星点灯》时,原本歌词里的“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被改为“晴朗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见”则成为“总是看得见”。


甜美、昂扬取代了原曲直面现实,在思索中追问生活意义和希望的意涵,负面词汇被规避,表演变得平滑而安全。实际上,篡改歌词事件在近年的综艺里并不少见,《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一季中也有一些歌词被改动,只是与它明确传达出的精神相比,能让观众同时感知到妥协与进步。


而在这一季中,歌词的变动未能获得人们的理解,却如当头一棒,大家一下子串联起节目难看的线索——


为什么明明看起来用心准备的舞台依然索然无味,为什么姐姐们相处的镜头很多却几乎没有记忆点,为什么成员阵容强大、职业多元,人们却难以体会姐姐们的感染力?


或许是因为无法呈现。属于女性的矛盾和困境都不属于积极信息,而这恰恰是一档女性节目的独特之处,不论是中年女演员缺乏机会,还是成熟女性缺少展示自己的舞台,有需要突破的桎梏和枷锁,才显得有竞演的意义。


姐姐们的欲望和苦闷不能得到书写,激情又要怎样体现呢?


《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一季能够取得石破天惊的效果,与它正视女性困境密不可分。尽管女艺人不能完全代表更广泛的女性,节目却试图探索大胆而直白的女性表达。


第一次公演中的作品《兰花草》直到今天还被人们回味,正因其增添了唱词,“闯浮世,抱撼事,念情诗,她自己决定”,以及那句“无需谁在旁,裙裳亦飘扬;我慕天地广,花语意铿锵”。


当宁静、阿朵、袁咏琳掷地有声地唱出这首歌,《兰花草》就已经不再是一首清新歌谣,而成为铿锵有力的女性力量宣言。


风破浪的》第一季,舞台《兰花草》


但在第三季里,姐姐们光鲜亮丽、神采奕奕,训练日常和正式表演不断强调着“加油”“不留遗憾”,却平静无波,光滑如水面,很难留下真实的涟漪。我们看不到姐姐们参加节目的动机,也就很难相信她们为“乘风破浪”所作出的努力。


如果参赛原因仅仅化作一句“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那么这档节目就与其他节目没有区别。


02.

面目模糊的姐姐


《乘风破浪》并非一无是处,它看到了前两季“姐姐”的部分问题,并试图作出回应与调整。


第一季将重点放在了组成女团出道,以至于评判标准单一,姐姐们不得不以炫酷、激烈、整齐的舞台为唯一追求,乘风破浪最后落于流水线女团的窠臼。而第二季与第一季仅相隔四个月,它过于迅速地复刻了第一季的模式,因急功近利而表现平庸,导致观众大量流失。


导演吴梦知在接受《人物》的采访时这样表示第一季的问题,“《姐姐》最大的缺失,是我没有把她们人生中最精彩的东西做出来。一开始是有的,所以大家很感动,但是到了中后段,大家全部的力量都去搞团舞了,导致她们的输出越来越趋同,就是我要拿第一,我要赢。没有表达了。


其实是真人秀的设计部分出了问题,你没有给她路径和出口。包括舞台,没有给她们表达的空间,她就没东西可说,这是我当时感觉特别深刻的一点,但那时候已经拍成那样了,没法再补救了。”


《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一季,郁可唯练舞到脚踝肿


第三季里,赛制得到修正,不再设置女团经理人的角色,除了观众本身,没有第三方为姐姐们打分并给出成团建议。原由黄晓明等男明星担任的乘风发布人,被替换为由谢娜担任的成团见证者。甚至最后的成团名额,也是不固定的,全看姐姐们能够为各自的队伍赢得怎样的成绩。


我们能够看出节目组为了改善单一化审美所作出的努力,祛除无意义的旁观者与评判者,不再以唱跳为唯一标准,表演被分为唱乐、唱演、唱秀、唱跳四个板块,看上去,不同职业的姐姐可以找到各自擅长和想尝试的领域。


然而,哪怕让观众来投票,却依然难以逃离名气决定名次的逻辑。唱乐、唱演、唱秀、唱跳之间的分野并不明显,无论是什么种类的表演,还是会以歌舞形式呈现,欢脱、积极的舞台始终是每一首歌的归宿。


加之第三季的不敢表现、畏首畏尾,姐姐们的群像并没有塑造起来,显得面目模糊,大家的斗志像是空中楼阁,不断被复杂的规则推着走,彼此之间的连接轻飘无力,女性的互帮互助也只体现在彼此的加油鼓劲当中,而观众分明感知不到她们如此努力的必要性。


没有年龄焦虑和容貌焦虑的姐姐们,在“三十而悦”的节目主题下,离普通女性越来越远,她们只需要在台上进行美丽表演,再说几句自我接纳的话语,便可以乘风破浪,相比之下,普通的30岁以上女性无法轻易获得这种松弛自洽的人生态度。


风破浪》,舞台《自己》


节目播出之初,媒体人萝贝贝发微博说,“这档节目存在就是为女艺人提供机会和曝光率。很多话题的延展,虽然说话的人自己未必有成熟的逻辑和思考,但靠女艺人和女观众本能地诉说在产生价值。”


当《乘风破浪》成为一个正确的、无风险的、安全的“四不像”,它就同时与趣味和深度无关了。既然节目离地三尺,女性观众也清醒地知道自己无法在姐姐们身上参考如何突破性别困境,那么不如以嗑cp的方式重新打开节目。


这同样是一种价值。


03.

从第一季到第三季,“姐姐”逐渐一无所有


《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一季的成功曾经让人以为那将是女性市场打开的开始,它为芒果TV带来了超过40家广告客户,珠玉在前,第二季于开播之初就获得了15家赞助品牌,但由于热度和口碑的双重下跌,第三季最初只有5家赞助商。


招商遇冷,让节目更加如履薄冰。以师姐身份回归的宁静和那英为节目带来了热度,创造出“宁那贝儿”的热梗,但在节目中,她们却各自代表两个先天权力集团,30位新到来的姐姐需要在其领导下完成表演。


对于女性力量的探索再次被收窄在成功学叙事中,没有自然、真实的摸索,缺乏逐渐形成姐姐之间独立生态的过程,而是论资排辈,率先以前辈的名义完成基础权力构建。讽刺的是,想要更加出圈,节目需要请到知名度更高的姐姐。


到了第三季,“姐姐”的IP已经略显尴尬,将“姐姐”二字摘去,或许意在寻找更广泛的受众,却也相当于砍去了节目立意的臂膀,姐姐们失去了女性共同体的身份,“乘风破浪”成为无本之木。


“姐姐”一词对女性而言意义重大,它出自韩国MeToo运动中的“姐姐来了”,代表着女性之间的互助与守望,以生发出站在一起、不惧性别暴力的勇气。去掉“姐姐”,意味着女性的性别表达空间再次被压缩,第一季尚有关于中年女性年龄焦虑和事业困境的讨论,而现在,节目已经不再需要姐姐本身了。


风破浪


《乘风破浪》失去了鲜明的表达,甚至不试图假意探讨女性所面临的问题和挑战。它剔除了所有可能引起争议的部分,不再强调女性力量,开场语中写着“已经踏过了千重浪,却依然挚爱着,像刀锋一样;转眼渡过了万重海,依然骑鲸追梦”。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人生困惑。


一切开始如开场语一样,漂亮、宏大而空洞,没有根基之后,第三季的《乘风破浪》变得扁平、无趣,姐姐们再载歌载舞,我们也无法体验到燃和振奋,只会看着节目中的表演越来越疲惫。


两年前还不是如此,姐姐与观众几乎是互相激励着走完赛程,虽然到后来,姐姐们被单一规则不断规训,节目偏离初衷,但它曾以一句“三十而骊”,为普通人带来启发;也切中时代情绪,斩破30+女艺人无戏可演的困境,推动了女性表达和女性创作。


那段时间里,女性议题得到前所未有的讨论,人们的性别意识极大程度地提高,“姐姐”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了人们对女性“扯头花”的刻板印象,我们开始在节目中看到以女性为绝对主体的情谊与联结。


它不完美,只是没想到会是顶峰。如今,女性节目走入死胡同,竟是以摘掉“姐姐”而告终。从第一季到第三季,“姐姐”像是一部微缩编年史,经历了不断收紧、沉寂的过程,很多东西从不便言说,变为不能言说,这或许也是与当下的互文。


女性问题不能指望通过一部综艺节目来解决,但人们曾对它有诸多期待,眼见女性议题曾经出现,引燃2020年的夏天,再到现在于荧幕中近乎消失,难免心下悲凉。娱乐市场曾利用“姐姐”产生巨大话题,又在大环境向深处滑去时,抛下它。


被遮蔽的仅仅是女性困境吗?漫天的星星,终究是看不见了。


《乘风破浪》,舞台《梦中人》

参考资料:

1.如果说「姐姐」是突围,那「哥哥」做的就是唤醒 | 人物

2.《浪姐3》,是搅动综艺市场的“浪”吗?| 燃次元

3.郭婷:“三十岁”的焦虑?那些我们看不见的姐姐和她们的风浪 | initium media

4.《乘风破浪的姐姐2》:为什么这一次文娱资本的算盘落空了?| initium media



撰文:汁儿

监制:猫爷

配图:《乘风破浪的姐姐》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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